"字而有灵,是因为你的爱,给了你的作品生命。"

[琅琊榜][蔺苏]十年踪迹十年心 7-尾声 (03.02修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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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蔺晨也不是年年冬天都会去廊州赏梅看花灯,梅长苏却算着日子,每年夏天都会在琅琊榜放榜前半个月来琅琊阁小住几日。因此蔺晨一直留着那间屋子,平日里闲来无事他也会去坐一会儿,摘几枝花随手插在瓷瓶里,空荡荡的室内也显得不那么冷清了。

 

元祐四年七月,蔺晨收到梅长苏的信,说是今年有事,恐怕不能来琅琊阁与蔺晨叙旧了。信中提到飞流的武功大有长进,轻功身法也比去年进步了许多。梅长苏在信的末尾邀蔺晨来廊州坐坐,还说什么飞流也很想他。蔺晨看完后冷哼了一声,想他的恐怕不是飞流吧。

 

虽说一入夏廊州的空气就变的湿润沉闷,让蔺晨很是难受,但梅长苏叫他去,就算一万个不愿意,他也还是将阁内的事务暂时托付给几个弟子,骑了一匹快马就向着江左的地界飞奔而去。

 

信里说想蔺晨的飞流,正和鸽子玩的开心,一听到蔺晨的声音立马跑的没了影子。一袭白衣的蔺晨大摇大摆踏进这处他不知道来过多少回的宅院时,梅宗主正坐在屋里的榻席上看书,见蔺晨进来了,梅长苏也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看着他。

 

“长苏。”蔺晨出声喊他,“飞流呢?哪去了?”

 

梅长苏似笑非笑地看着四处寻找飞流的蔺晨,回答道:“蔺少阁主驾到,他还不赶紧躲起来,难道等着被你戏弄不成?”

 

一旁的黎纲憋着笑低下头,假装研究自己衣裳上的线头。蔺晨把扇子往袖子里一揣,勾了勾嘴角,大步地走过来,轰走黎纲占了黎纲的位置,坐在了梅长苏的对面。

 

“长苏美人,许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啊?”

 

美人冷冷地拿起方才放下的书卷,头也不抬地回答:“不想。”

 

“小没良心的。”蔺晨不服气地抽走了梅长苏手中的书,他凑上前,用扇子挑起梅长苏的下巴,“要不是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我肯定揍你一顿。”

 

“蔺晨,别闹。”梅长苏拨开那把扇子,伸出手,蔺晨识相地把书还给了他,“我找你来,是有要事相商。”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蔺晨道,“你真的要跟萧景睿那两个公子哥一块进京?”

 

梅长苏低垂了眸子,答:“他们两个身份尊贵,又不涉朝政,最合适不过了。”

 

坐在对面的蔺晨没有说话,只是少有的严肃地望着梅长苏,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这件事情总该有个开端,如果我不随他们去,难道还真的,要我接受太子和誉王的招揽,以谋士的身份进京?”

 

梅长苏这话说的倒是也在理,但蔺晨还是不放心地多问了两句。在得知京城已经准备万全后,蔺晨也没有再多话。他只是朝着梅长苏勾了勾手指,梅长苏便乖乖地将胳膊放在桌上,露出一截子手腕来给他诊脉。

 

梅长苏的脉象,确实比几年前要平稳一些。蔺晨本应该高兴的,但是一想到这人即将要做的事肯定会将这些年的调养都毁于一旦,他就怒从心中起,重重地将手里的扇子拍在了那方矮桌上。

 

见蔺晨面色不善地扭过头去不看自己,梅长苏也不害怕。他只是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是来给我送行的,还是来拦着我的?”

 

“我拦得住你吗?”蔺晨没有回答,反倒是问了梅长苏一句,“十二年前我就知道,这金陵城,你是迟早要回去的。”

 

“既然你知道我要回去,就趁着我身体还可以,帮我了结此事吧。”

 

说这话的人,语调神情淡的好似窗外那座被雾气缭绕着的翠峰。蔺晨看着他的眼睛,拢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一句拒绝的话在嘴徘徊了半晌,终究还是拗不过梅长苏,将那瓶护心丹给了他。

 

蔺晨自认,他是这天下最了解梅长苏的人。十二年的陪伴,足以令他读懂梅长苏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每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梅长苏想要的是什么,那时候年少轻狂参不透天命,以为自己可以袖手旁观,却不想有朝一日,他竟然也成了局中人。

 

“我要去金陵了,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梅长苏看着有些走神的蔺晨,忍不住问道。

 

“你记着你答应了我什么就行了。”蔺晨回答,“有什么事就飞鸽传书给我,对了,我和晏大夫打了赌,他说要陪你进京,这两天应该就到了。”

 

“那你呢?”梅长苏问。

 

“我就不送你了。”蔺晨从怀里摸出一只玉簪来,塞进梅长苏的手里,“这个给你,金陵城是天子脚下,不比江湖,给你束发用。”

 

“我从琅琊阁到廊州来的时候,你也没有送我,只是给了我一只鸽子。”梅长苏边说着话,边将玉簪收了起来,“黎纲和甄平为这事念叨了一路,说你这是生气了。黎纲还担心这一走,琅琊阁阁主与江左盟宗主就成了陌路人。”

 

“既然说了要陪你到最后一日,无论发生什么,我蔺晨都不会食言。”说这话的人,难得一副认真的模样,“药你一定要收好了,快吃完的时候记得飞鸽传书给我。”

 

梅长苏闻言点头,叹了句:“蔺晨,长苏此生,有你足矣。”

 

一向伶牙俐齿以与梅长苏斗嘴为乐的蔺少阁主少见地有些不知所措,他扭过头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梅长苏大概看出他有些羞赧,便抿着嘴笑了起来,笑得蔺晨起身作势要用扇子打他才作罢。

 

蔺少阁主一向是守信的人,梅长苏动身去金陵的那天,他已经在返回琅琊山的路上了。老阁主大约听到了什么风声,蔺晨一回到阁中,就有弟子传话说老阁主正在书房里等着。蔺晨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连忙往老阁主的书房去了。

 

老阁主见他进来,便示意他坐下。黑檀木的矮桌上放着青玉的酒壶,蔺晨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饮尽,问道:“爹,你找我来,是为了长苏吗?”

 

“是他,也非他。”老阁主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晨儿,卷入朝堂之事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我对朝堂之事没有兴趣,只是长苏有他要做的事,而我愿意帮他罢了。”

 

“你为什么要帮他?”

 

“爹,你云游之前将长苏托付于我,起初我只当他是爹的故人之子。只是后来我发觉,长苏恐怕是天下最懂我的人。”蔺晨答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老阁主笑着重复了一遍,“好个知己难求啊。我本以为你会同我一样,一辈子闲云野鹤,没想到,你终究还是过不去情这一关。”

 

蔺晨没有说话,他拿起酒壶又为自己添了一杯酒。他早就知道自己已为情所缚,却始终不愿意承认他也在被情所累。老阁主没有再劝,亦没有再说什么,只留下蔺晨与那壶照殿红独处。潇洒风流了二十多年的蔺少阁主第一次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他的这场醉梦里有飞流,有甄平,有黎纲,有琅琊阁的薄雪和红梅,还有凤栖沟的瀑布与流泉,却单单缺了一个梅长苏。

 

梦醒后,蔺晨想起,琅琊山有七年没有下过雪了。

 

梅长苏时不时会写信到琅琊阁来,飞鸽传书倒是很少有。蔺晨不忙的时候会回信给他,只是经常一封还没写完,第二封已经到了。他们在信里从来只谈江湖,不论朝堂。

 

元祐五年二月初三,蔺晨收到了梅长苏的飞鸽传书,信筒中的纸上只有“南楚公主”四个字。

 

将那张纸在火盆里焚尽,蔺晨独自去了梅长苏屋前的那片梅林。梅花稀稀拉拉开了几枝,他随手摘了两朵收在袖中。迎着风站在崖边远远地往金陵的方向看了一眼,蔺晨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憋在心里,像是一口吐不出的淤血,又像是一把咽不下的利刃。

 

他莫名地有些心神难安。

 


 


 

[8]

 


 

蔺晨到金陵的那日,恰逢谷雨。他追着秦般弱到了集市上,却不想遇上了飞流。也不知道这小兔崽子跟谁学的,居然一见面就伸手问他要起了礼物。蔺晨笑眯眯地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秦般弱,道:“美人就是礼物。”

 

飞流气得扭头就走。

 

苏宅的位置蔺晨是知道的,把秦般弱绑了交给暂住城外的十三先生关押后,他便动身去了苏宅。没想到这还没走进偏厅的门,就听见黎纲在里面埋怨他。蔺晨不客气地一把推开那扇门,当着梅长苏和聂锋的面,扇子就招呼上了黎纲的脑袋。

 

他有一年多没见过梅长苏了,这人看起来比之前清瘦了不少。旁边坐着的那个满身白毛的人让蔺晨想起他第一次见梅长苏时情形,不过那时候他们两个还不熟。为了弥补没摸过梅长苏身上的白毛的遗憾,蔺少阁主伸手抓了一把聂锋的须发,却不想还没玩尽兴就被梅长苏按住了手腕。

 

“要诊不好,不给饭吃。”梅长苏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良心,蔺晨把扇子往腰间一别,抱着胳膊回了句:“不给饭吃,不诊病。”

 

一旁坐着的聂锋左看看,右瞧瞧,不明白自家少帅和这位江湖郎中到底什么关系,居然就当着他的面斗起了嘴。他在赤焰军中呆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场面,免不了有些好奇,只可惜话在心,口难开。

 

其实聂锋是有些怀疑蔺晨的医术的,不过看在梅长苏为他作保的份上,聂锋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蔺晨的身上。解毒的前一日晚上,夏冬本来想找蔺晨问几个问题,可几乎找遍了苏宅也不见他的人影,问黎纲,黎纲说是在宗主的屋子里。

 

蔺晨这次来金陵,就没打算一个人离开。梅长苏的计划进行的差不多了,他算着时间,今年肯定能回廊州过除夕,若是阁中没什么大事,他就可以等元宵节看完花灯再动身回琅琊山。他这么琢磨着,将药碗递给梅长苏,却不想这人一开口就差点气死他:“蔺晨,我要你帮我,我至少还要一年的时间。”

 

“一年?”蔺晨瞪了他一眼,“你再这么熬下去,能熬过半年就算你高寿,你自己不知道吗?”

 

这话一点都不假,梅长苏自己也清楚。只是他还有未完成之事,他不甘心。早在十二年前选择这条路的时候,他就猜到了结局。遇上蔺晨是个意外,可梅长苏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为了蔺晨一个人而放弃的。

 

与梅长苏面对面坐在灯下,听他一口一个景琰,一口一个赤焰忠魂,蔺晨觉得自己应该起身拂袖而去,留下这小没良心的在金陵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是死是活都全凭他的造化算了。只是那憧憧的灯影扫过那张苍白的脸时,蔺晨又没了半点脾气,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原地,向梅长苏保证:“有我在,不会让你倒下去的。”

 

事情进行的比梅长苏预想中的还要顺利,原本说要一年,没想到只用了半年,这赤焰旧案就平反昭雪。梅长苏去林氏宗祠拜谒的那天,蔺晨没有陪着他,而是留在苏宅欺负飞流。飞流一边喊着救命,一边踩着屋顶的青瓦想往已经空了的靖王府里逃,却被蔺晨拽着脚从墙头上硬是拉了下来。

 

大约是因为蔺晨答应要和梅长苏一同带着飞流去凤栖沟看猴子,这几日飞流也不会见到他就跑了。蔺晨带着飞流在集市上采买这一路要用的东西时,有个将士模样的人骑着一匹快马从他们面前过去。尘土把蔺晨的白衣染成了灰色,腰间的那个锦囊也灰头土脸的。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没来由的一阵心慌,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果不其然,第二日他在街边遇上了上次在廊州见过的萧景睿和言豫津两位公子哥,他们一边说着什么边关告急朝廷募兵,一边朝着与苏宅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蔺晨记起了他在琅琊阁做的那个梦。梦里飞流在凤栖沟追着一只猴子上蹿下跳,未名、庆林和朱砂在一旁笑。他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扇着扇子,想和梅长苏说句话,转头却发现身旁是空的。

 

贴身藏着的那个装了冰续丹的瓶子有些发烫,蔺晨几次想从怀里拿出来扔了,却都鬼使神差地作罢。几日后,他帮飞流挑着要带走的衣服和发带,梅长苏却突然推开门叫蔺晨同他一起去院子里走走,说是有些话想对他说。

 

蔺晨皱着眉头跟了出去,他几乎已经猜到梅长苏要说什么。那些国难当头的论调他这几天在街头巷尾听了不少,但话从梅长苏的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什么,就是让蔺晨忍不住想要发火。

 

他认识梅长苏十三年,从来没有对梅长苏说过半句重话,凡事也都依着梅长苏,只要他高兴,只要他愿意,蔺晨什么都能为他做。为他拔毒,为他种了一片与琅琊山景致格格不入的梅树,为他丢下阁中事务大老远跑到南楚,为他又从南楚来到金陵。为他跋山涉水,为他机关算尽。只是唯独这瓶冰续丹,蔺晨不能给,更不想给。

 

“为什么?”蔺晨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多了一丝凄楚,不过很快就被质问时的怒火压了下去,“为什么你总是在最不应该放弃的时候偏要放弃!”

 

“这不是放弃,是选择。”梅长苏一字一句地道,“我已经当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长苏了,如果到最后,我可以回到林殊的结局,回到北境,回到战场,那对我来说是一件幸事。”

 

他自觉这话说的天衣无缝,却不想蔺晨突然变了表情,甚至别过脸不愿看他。两个人这厢突然沉默了下来,蔺晨慢慢地闭上眼睛,胸膛里的那颗心挣扎着钝钝地疼了疼。

 

长苏,你这是选择,同样也是放弃。

 

“我不认识林殊。”蔺晨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静,沉静的令梅长苏觉得陌生,“我千方百计让他活下来的那个朋友,不是林殊。”

 

这是梅长苏第一次从蔺晨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林殊这个人于他而言,似乎只是个陌生人。只是梅长苏此时没有心思去琢磨蔺晨此言何意,他铁了心要那瓶冰续丹,铁了心要做回赤焰军少帅林殊,铁了心要回到当年的战场。

 

“那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梅长苏喊出这句话后浑身颤抖,几乎要站立不稳。他看着蔺晨,蔺晨也看着他,只是没有像往日一样立刻伸手来扶他。梅长苏看着面前的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那瓶他心心念念的冰续丹,塞进他手里,嗓音微哑地道:“好。选择也罢,放弃也好,这都是你的决定。随便吧。”

 

瓷瓶被蔺晨捂得烫手,梅长苏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去哪里?”

 

蔺晨停住了步子,却不肯回头,只道:“朝廷的募兵处应该还没有关门吧,我先去报个名。”

 

梅长苏有些惊讶,他记得蔺晨曾说过自己无意朝堂论辩,无意战场杀伐,这一生只寄情山水。却不想这风流半生的蔺少阁主,也有一日会动从戎的念头。他当然清楚这是为什么,只是话哽在了喉咙里,哽得他红了眼眶。

 

“长苏,我答应过你要陪你走到最后一日,你虽失信,我却不能食言。”蔺晨也没有等他的回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等有了军职,请梅将军收我当个亲兵吧。”

 

“你总说你不认识林殊。”梅长苏突然出声,“我相信你在认识他之后,一定不会失望的。”

 

蔺晨闻言只想大笑,却又笑不出来。他以前不认识林殊,以后也依然不会认识林殊。于他而言,身后之人,永远是他那个与他斗嘴赏花的长苏。

 

只是这话蔺晨现在说不出,梅长苏也不想听。

 


 

[9]

 


 

蔺晨没有再问过梅长苏冰续丹的去向,大军开赴北境的前一日,他收到了琅琊阁的飞鸽传书,纸上只有“勿念”二字。梅长苏夜里来了他的卧房,说是要用木簪教蔺晨束发,蔺晨便懒洋洋地往榻上一坐,由着梅将军折腾了。

 

束发蔺晨终究是没学会,梅长苏也就随他去了。于是将士们总能见到一个穿着盔甲却散着发的人坐在梅将军的帐子里,替他添炭火,偶尔也会开口出谋划策。北境的冬天不比金陵,更不比廊州和琅琊山,风吹得旗子猎猎作响,吹得蔺晨连营帐都不想出。不过梅长苏却不怕,他总是顶着风来,又迎着风去,蔺晨虽然不情愿,也还是鞍前马后地跟着他。

 

元祐七年二月末,北境的战局一片明朗,捷报频传。有传言说大渝欲上表请和,军内将士听闻后,想着不日就可班师回朝,不用在北境受这酷寒之苦了,更是热情高涨。

 

蒙挚也是高兴的,可谁知道他还没有高兴几日,梅长苏却突然病倒了。随着梅长苏来的蔺晨只是命人多送了些火盆和炭火进去后就封了梅长苏的营帐,不管是探病的还是商议军情的,统统不许进去。

 

帐内热得像是要着火,蔺晨只穿了一件单衣,跪在梅长苏榻边为他施针。躺在榻上的人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若不是胸口还有些起伏,当真就像是死了一样。蔺晨将银针拔出后又等了半柱香,梅长苏才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蔺晨将他扶起来,给他喂了些水,本想再扶他躺下,梅长苏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好苦啊。”靠在蔺晨的怀里,梅长苏的精神似乎比前几日刚病倒时好了些,蔺晨却明白,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

 

“白水。”蔺晨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用平常的语气回答道,“是你嘴里苦。”

 

梅长苏轻咳了几声,笑着扯了扯蔺晨披散的发当做惩罚,然后问他:“外面……怎么样了?”

 

“没什么动静。”

 

“大渝恐怕不会这样轻易退兵。”梅长苏皱起眉来,费力地转过脸去看蔺晨,“你要答应我,我若是不在了,你一定要助蒙挚赢了这场仗。”

 

“放心吧,为了琅琊阁的招牌我们也要赢。”蔺晨抬手将梅长苏鬓角的碎发往耳后拢了拢,低头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一吻,“你就别想这么多了,好好休息才是正事。”

 

“我只是算着,这三月之期怕是要到了。”梅长苏闭上眼睛,往身后人的怀里靠了靠,轻声道,“蔺晨,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蔺晨问。

 

梅长苏抓着他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心口,慢慢地答道:“我这一生,不负家国天下,不负景琰,亦成全了霓凰与聂铎,却单单……失信于你。”

 

蔺晨轻笑了一声,似乎很高兴:“我知道,你不能欠别人的,所以只能欠我的。长苏,你这是吃准了我蔺晨大方,不会与你计较吗?”

 

“我若说是呢?”梅长苏也勾起唇角,笑得有几分计谋得逞的得意。

 

“没良心的。”蔺晨气得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梅长苏我告诉你,你欠我的,我都记着呢。下辈子等我抓到你,你就得还我。”

 

梅长苏没有拍掉他的手,而是费力地抬起手握住,问:“蔺晨,你还记得,当年在琅琊阁,你从北燕回来后,闯进我屋子里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我记得,美人。”

 

“那你还记得抓到秦般若后,在苏宅和我说了什么吗?”

 

“那不一样,你别打岔,我就要抓你,等我抓到了你,就让你陪我一辈子。”

 

蔺晨说完这句话,梅长苏突然没了声音。他心里一凉,反手搭上梅长苏的脉时,梅长苏突然开口,应道:“好,我答应你。”

 

他说完这句,便昏昏沉沉地靠在蔺晨怀里又睡了过去。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山,帐子里除了火盆,连根蜡烛也没点。蔺晨就这样摸黑抱着他,手指始终压在梅长苏的手腕上,一刻都不肯放松。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榻边的两个火盆中的炭火快要烧完了,梅长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醒了过来。他也不觉得冷,只是在蔺晨怀里又蹭了蹭,呓语似的说了句:“蔺晨,我累了。”

 

蔺晨拿开了搭在梅长苏手腕上的手指,他握着梅长苏的手,哑着嗓子应道:“累了就睡,我去把火盆给你拿过来。”

 

“好。”

 

“哎,等等,长苏,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别转头就忘了,答应我的,你要记着啊。”

 

蔺晨说是要去拿火盆,却还是一动不动地抱着梅长苏坐在那里。他的嘱咐不知道梅长苏听没听清,有没有记在心里,不过就算是听清了也记着了,怕也还是逃不过那一碗孟婆汤。

 

“长苏啊……”寒夜里,蔺晨拖长了音调,似是有千言万语。那些话到了嘴边,却只化作心上人的姓名。素来舌灿莲花的蔺少阁主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他只觉得嗓子里像是哽了什么东西,有一股凉意顺着喉管缓缓爬升,那东西每一步都刺得他疼的想要大叫,想要流泪。

恐怕挫骨削皮,也不会比这更痛了。

蔺晨早就算到了今日的结局,这个世间哪有琅琊阁主看不透的人和事。他只是没算到自己会这么难过,难过的像是被梅长苏的死一下子抽空了魂魄,连眼前的景致和耳边的风声都混沌了起来。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抱着梅长苏,紧紧地攥着放在他掌心中的那只手,好像这样用力地挽留,就真的能留下。

“长苏啊……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琅琊书库还有很多书你没来得及读,我也有很多话还未说给你听,你怎么能走呢……”


 

北境的薄雪渐渐覆盖了营帐,蒙挚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到鼓声。他急忙提剑,刚走到议事的帐子门口,听见有人来报:“营地遭袭!”

 

“损失如何?”蒙挚问道。

 

“无人伤亡,只是损失了一些粮草。”

 

来的人是言豫津,他眼眶微红的模样让蒙挚心里一惊,追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

 

“蒙将军……”言豫津低下头,“苏兄,去了。”

 

他话音刚落,蒙挚手中的剑就掉在了雪地上。远处突兀地传来狼嚎声,风刮得二人满头满脸都是雪,狼狈不堪地一头扎进梅长苏的帐中,却只见到飞流趴在梅长苏的榻边,枕着胳膊,似是睡着了。

 

“我答应了长苏要助你一臂之力。”还没等他们出声,一身白衣的蔺晨便裹着风雪从帐外走了进来,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淡淡地说了句:“明日会是一场恶战,你们先回去睡吧。”

 

蒙挚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言豫津扯着袖子拉了出去。蔺晨走过去解下披风盖在飞流身上,他习惯性地将火盆往梅长苏的榻前移了移,才想起这人已经不需要了。

 

一滴泪落进火中,没出声就地被烧了个干净。蔺晨抹了抹眼角,翻出梅长苏用过的地图和他随身带着的几本兵书看了半夜,直到天色将明才合眼睡了一个时辰。

 

这一战大渝折兵逾万,不得已上表请和。蒙挚奉旨班师回朝,当朝太子萧景琰命言豫津与萧景睿同时扶灵进京,萧景睿问蔺晨要不要一起回金陵,蔺晨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

 

“我就不去了。”脱下了盔甲的他依旧是那个风流天下的蔺少阁主,飞流也换上了寻常衣衫,二人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就要和梁军分开了。

 

“蔺少阁主……”萧景睿还想劝他,却被他一个眼神挡了回来。

 

“说了不去就不去,你多说也无用。”蔺晨道,“我今日就带着飞流回廊州了,江左盟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处理呢。你见了黎纲记得告诉他,我在廊州等他,让他快点来。”

 

萧景睿点点头,目送着蔺晨带着三步一回头的飞流往梅岭的方向去了。他眼眶酸胀想要落泪,可蔺少阁主却走得很潇洒,那一身白衣很快就模糊在了风雪里。

 

蔺晨来的时候只带了些衣物,这回廊州的路上也轻松。他将送梅长苏的那只玉簪贴身收了,盘算着将它埋在琅琊阁的哪一棵梅树下比较好。只是思来想去小半年,蔺少阁主从廊州回了琅琊阁也没能想出个一二来。

 

蔺晨又为这事烦恼了一天后,索性就将这簪子带在身上。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舍不得。舍不得梅长苏,就连他留下的一只玉簪都变得宝贝了起来。蔺晨原本想带他回琅琊山,只是他生前总念着自己是林殊,死后怕是也想着魂归故里。可惜琅琊阁再美也不是金陵,林殊是不认得这里与这里的人的。

 

但是蔺晨知道,梅长苏认得。

 

他认得这琅琊山的一草一木。

 

也认得这琅琊山上这位素衣白扇的蔺少阁主。

 

只是梅长苏会不会回来,蔺晨就算不出了。

 


 

[尾声]

 


 

琅琊榜放榜是江湖大事,每年各门各派,甚至各国朝中都会派人来。今年放榜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十三,阁中面熟的弟子们将几张白纸贴在院门口的板上,行了一礼,齐声道:“今日放榜,闭门谢客。”

 

这是琅琊阁的规矩,院前众人只顾着榜单,也没什么人有什么心思上琅琊阁求答案。不过今年的这琅琊公子榜有些奇怪,榜眼依旧是萧景睿,可这榜首的位置,竟然是空的。

 

江湖人人皆知,江左盟宗主,琅琊榜首梅长苏战死北境。天下人翘首以盼琅琊公子榜的新魁首出现,却不想得了这样一个答案。

 

而琅琊公子榜的榜首这一空,就是三年。

 

第四年的二月十八,琅琊山下了一场大雪。蔺晨依旧温了一壶照殿红,坐在梅长苏的那间屋子里看雪赏梅。

 

红梅映雪的景致和那年一样好看,屋内火盆里的炭火也烧得正旺。矮桌的另一侧放着一件折好的披风,被火烤得暖烘烘的。飞流从雪地里跑了过来,难得对着蔺晨露出了笑脸,他指着那披风大声道:“苏哥哥!”

 

蔺晨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苏哥哥。”

 

少年还是和多年前梅长苏捡到他时一样,似乎一时一刻都闲不住。和蔺晨说了两句话,就又追着不知道哪来的鸽子跑的没了人影。被丢下的蔺少阁主端起酒杯,一边赏梅,一边喝起了酒。

 

几杯下肚,他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那年元宵的事。廊州的那场雪比琅琊阁的要小一些,梅长苏穿了一件暗金色的长衫,披着他送的那件披风,顶着风雪来迎他。蔺晨记得他那日撑的是一把白色的伞,雪落在伞上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

 

梅长苏的手是凉的,唇也是凉的。蔺晨被他亲的微微打了个哆嗦,心里却欢喜的不得了。可惜飞流这小兔崽子不但没良心,还没眼色。躲在树上偷看就算了,非要喊出声是什么毛病。蔺晨还没来得及亲回去,就被梅长苏推开了。

 

他撑着伞追了上去,两个人并肩走到回廊的花灯下站着。蔺晨抖了抖伞上的雪,转过头时发现梅长苏正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他手中的那把伞没出息地落了地,蔺晨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眼前这个人。长苏,我的长苏。他喊着扑了过去,谁料扑了个空。

 

“蔺晨!”不知道从哪里玩了一圈回来的飞流站在梅树前,举着一个大雪球喊着他的名字,邀他一起来玩。蔺晨本是不想动弹的,可飞流不乐意。他将那雪球冲着坐在软垫上的人丢了过去,避闪不及的蔺晨被砸了满脸满身的雪。

 

始作俑者笑得靠在了身后的梅树上,蔺晨捞起一旁的披风裹了,一边喊着“你个小没良心的”,一边迈开步子跨进了雪地里。

 

琅琊山这场雪下得恣意张扬,毫不客气地在蔺晨的发上染了一层白霜。被他追着从青瓦顶上踏过的飞流口不择言地求着苏哥哥救他,却不想这一句一出口,身后那个举着树枝编成的“孔雀尾巴”的蔺少阁主突然停下了步子。

 

蔺晨站在琅琊阁最高的那幢木楼的顶上,远远地眺望着金陵城的方向。风雪太大,迷住了他的眼。恍惚间,他竟然看见他的长苏一身白衣,踏雪而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啥都不说了,就为了这句话写的。

 

2w多字,又一次渣到了巅峰。希望莫莫和妈妈喜欢吧(没人喜欢

 

真是不能再写了……

 

02.23修改结局 

03.02小修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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